- 邵育群
- 副研究员
- 美洲研究中心
- 台港澳研究所 所长
-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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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奥巴马政府上台以后即推出了“阿富汗—巴基斯坦战略”(以下简称“阿巴战略”),旨在通过加强与地区国家的合作,尽快实现从阿富汗撤军的目标。“阿巴战略”包括政治、外交、安全和经济多个层面,在经济方面的具体体现即为2011年提出的”新丝绸之路计划”。本文将对该计划的战略定位、实施情况、主要盲点及其对地区经济合作的影响进行具体评估。
一、美国“新丝绸之路计划”的战略定位
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后,美国为帮助新独立的中亚国家摆脱俄罗斯、伊朗的影响,走上自由民主之路,同时也为了利用里海地区重新被发现的油气资源来实现其能源进口多元化的目标,就曾提出“丝绸之路计划”,具体表现是美国国会于1999年5月通过的《丝绸之路战略法案》(Silk Road Strategy Act of 1999)。[1]冷战后,美国将中亚国家与南高加索国家作为一个整体进行政策设计,因此该计划也强调通过经济手段加强这一区域同外界的联系。由于里海的油气资源成为美国关注的重点,该计划的目标是加强中亚与南高加索国家和欧洲的经济、能源联系,而非南北方向与俄罗斯和伊朗的联系。
2011年7月,美国为了顺利从阿富汗撤军,并防止撤军后阿富汗安全形势急转直下,其在中亚、南亚地区的战略利益受损,再次提出更新版的“新丝绸之路计划”,试图以阿富汗为枢纽,加强中亚与南亚国家的经济合作。
具体而言,该计划的战略定位主要包括以下内容:首先,通过加强中亚—阿富汗—南亚的经济合作,帮助阿富汗经济在美军撤离后平稳发展,防止安全形势恶化。据估算,自发动阿富汗战争至2011年,美国向阿富汗提供了188亿美元援助,超过其在其它任何一个国家的投入。[2]美国及其盟友在阿富汗的大量消费与援助制造了阿富汗的“战时经济”,扭曲了阿富汗经济的增长方式,导致其国内生产总值的97%来源于国际消费。[3]根据世界银行的估算,2014年后阿富汗将很难继续保持目前的经济增长率,美军和北约军队的撤出将直接造成阿富汗经济年增长率降低2到3个百分点。[4]2014年后,不仅美国及其盟军在阿富汗消费将大量减少,美国及国际社会对阿援助也将急剧下降,阿经济面临崩溃的危险。在阿富汗经济缺少内生动力,且政治、安全形势为经济发展添加了很多不确定因素的情况下,美国希望通过“新丝绸之路计划”的实施,打通中亚—阿富汗—南亚的贸易通道,为阿富汗提供能源、创造就业机会,并开拓产品市场。
其次,加强与印度的战略伙伴关系。随着印度经济的迅猛发展及地区影响力的逐渐扩大,美国对美印关系的发展寄予较高期望,希望借印度的力量对中国及伊斯兰世界加以制衡。印度与阿富汗有着紧密的历史与现实的联系,在阿富汗重建过程中一直试图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但美国由于顾忌巴基斯坦的态度,始终对在阿富汗问题上与印度合作比较低调。随着与巴基斯坦的双边关系不断恶化,美国开始试图通过提升印度的地位向巴基斯坦施加压力。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在访问印度时表示,“美国将印度看作从印度洋到阿富汗及其它地方的安全提供者”,美国国防部官员也表示,美国欢迎印度参与培训阿富汗国防军和警察部队。[5]“新丝绸之路计划”试图推动中亚—南亚的能源合作,这对能源短缺的印度而言有较大吸引力;计划推动以阿富汗为枢纽的基础设施建设,这和已经在阿富汗投入巨资进行社会重建的印度的目标高度重合;计划推动地区合作稳定阿富汗经济,这也符合印度的利益。因此,“新丝绸之路计划”既能为印度带来实际利益,也能为其提供扩大影响力的平台,美国希望借此拉拢印度,为其战略利益服务,这也是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印度正式宣布“新丝绸之路计划”的原因。
第三,防止俄罗斯、中国垄断中亚事务。防止俄罗斯对中亚的垄断是美国自冷战结束以来一贯的战略;随着中国对中亚影响力的迅速崛起,美国也视中国为战略防范对象,认为中国—中亚关系的加强不利于中亚国家朝自由民主的方向发展。美国认为,与19世纪中亚地区的“大博弈”不同,目前中亚的大国博弈是多层次、多维度和多行为体参与的,中亚国家也是参与其中的行为体。当美军撤离阿富汗后,中亚国家担心面临双重威胁,一是与塔利班结盟的伊斯兰恐怖主义组织可能在阿富汗掌权;二是美国的离开会使得它们面临俄罗斯和中国的压力,被迫进入其中一国的势力范围。[6]基于以上判断,美国试图通过“新丝绸之路计划”为中亚国家寻找新的能源出口方向,防止它们在经济上过度依赖俄罗斯和中国,也防止军事力量大范围撤出中亚后,美国在中亚地区的“大博弈”中败在俄中之下。
第四,防止伊朗对阿富汗的干涉。伊朗和阿富汗有近1000公里的边境线,在阿富汗成为一个独立国家的各个历史时期内,伊朗一直在加强对这个国家的影响,伊朗人阿富汗看作是自己的势力范围。[7]美国推翻塔利班政权后,伊朗在阿富汗问题上发挥了巨大的影响。根据2001年任美国阿富汗特别代表的詹姆斯·道宾斯(James Dobbins)大使的说法,2001年在德国波恩举行的关于阿富汗问题的国际会议上,正是由伊朗代表团提议卡尔扎伊应该成为阿富汗的新领导人,2002年在阿富汗问题东京会议上,伊朗宣布向阿富汗提供5.4亿美元的援助,这是非经济合作发展组织(OECD)成员国中援助额最多的国家,且援助也基本到位。[8]虽然伊朗曾在阿富汗问题上发挥过一些积极作用,也得到了美国的肯定,但由于美国坚持通过经济制裁迫使伊朗放弃核计划,且其中东战略上有抑制伊朗成为地区霸权国家的需要,美国反对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为横向主轴的地区能源合作,因此力推竖向主轴的“新丝绸之路计划”。
二、“新丝绸之路计划”与美国南亚中亚政策调整
“新丝绸之路计划”的提出反映了美国南亚中亚政策的调整思路。自2001年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以后,南亚和中亚在美国全球战略中的地位迅速提高。美国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匆忙推出了以阿富汗为中心的“南亚中亚政策”。但是,由于各种主客观因素,这一政策存在很多致命之处,如军事化色彩严重,导致地区国家产生强烈的反美情绪;过度注重阿富汗,忽略地区其它国家的利益,也间接导致阿富汗局势每况日下,等等。
2005年开始,由于美国和北约盟军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无法稳定阿国内安全形势,且阿国内政治、经济形势也在进一步恶化,美国不得不开始调整其南亚中亚政策。这次政策调整的主要内容包括:首先,平衡安全(反恐)、经济与能源利益、推进民主理念三大政策目标,强调三者间相互促进的关系;其次,以阿富汗为枢纽,整合中亚与南亚;第三,防止俄罗斯和中国通过地区组织主导中亚事务;[9]第四,与印度达成民用核能合作协议,提升美印战略合作水平。这次政策调整显示出美国政府已经意识到,地区合作对稳定阿富汗局势,乃至彻底解决阿富汗问题非常重要。此外,完全依赖军事行动,及消灭恐怖分子的肉体,也是无法稳定阿富汗形势的,必须从政治、外交、经济等多方面一起发力,而这显然需要地区国家的配合与合作。
但是,小布什政府任内的政策调整在强调经济发展和地区合作方面仍是非常有限的。奥巴马政府上任后,其基本的战略打算是从阿富汗撤军,开始美国全球战略的调整,因此在其上任之初,即提出了“阿巴战略”(Afpak strategy)。“阿巴战略”的重要内容之一即加强与地区国家的合作。
很明显,“新丝绸之路计划”继承了上述政策调整中的部分战略和政策意图。一方面,该计划在原有政策的基础上继续加强对南亚和中亚的整合。2006年初,美国国务院将中亚事务从欧洲和欧亚事务局划出,转而划归南亚事务局(后改为南亚与中亚事务局)负责,这是在政策制定和官僚机构层面上第一次将南亚和中亚事务归为一体。之后,美国即开始着手推动中亚南亚经济融合计划,以及将中亚南亚联系起来的油气管道、电网和其它基础设施项目。[10]“新丝绸之路计划”中的很多项目实际上就是上述项目的升级版。
另一方面,该计划在原有政策的基础上继续提升美国与印度的合作关系。自2005年始,美国已开始重视印度的战略地位,加强与印度的安全和战略合作。但是,由于顾忌到巴基斯坦的态度,美国在阿富汗问题上一直与印度保持着非常谨慎的合作,只是不断对印度在阿富汗经济和社会重建中扮演的积极角色表示肯定。随着美国撤离阿富汗的日子逐渐临近,而阿富汗的形势却没有根本改善的情况下,美国正在加大与印度的合作,希望印度在阿富汗问题上发挥更大的影响力。选择在印度发布“新丝绸之路计划”就很明显地表现了美国的政策企图。
除了继承和发展之外,“新丝绸之路计划”在以下两方面突破了原来的美国南亚中亚政策的想法。第一,该计划是经济合作计划,美国将其单独推出,显示了奥巴马政府的两个基本认识,一是经济发展对稳定阿富汗形势,以及美军顺利撤退高度重要;二是经济发展是目前地区国家可以进行有效合作的少有几个领域之一,如果美国希望加强地区合作,共同改善阿富汗形势,就必须以经济为切入点。
实际上,单独推出以加强南亚中亚经济整合为目标的“新丝绸之路计划”,反映出美国在即将从阿富汗撤军之际的战略困境,及其试图弥补之前战略错误的决心。经济与政治、安全互相影响,在目前的阿富汗,政治和解进程艰难前行,直接导致安全形势混乱,而不稳定的局势又使得经济难以发展,在经济停滞甚至倒退的情况下,阿中央政府更加难以推动政治和解对话,这种恶性循环周而复始,使阿富汗问题的解决看不到曙光。之前,美国的地区政策对经济的重视程度并不高,现在则高度重视,就是希望上述恶性循环不再继续下去。此外,地区主要国家,如俄罗斯、伊朗等,在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之初都给予了必要的支持,但随着战争的继续,地区国家对美国的政策日益不满,当美国意识到解决阿富汗问题离不开地区国家的合作时,它却发现合作很难进行了。在美国即将撤离阿富汗的大背景下,虽然地区国家也意识到与美国合作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但由于基本互信的缺失,要马上开展安全或政治合作仍有相当难度,奥巴马政府认识到这点,因此推出“新丝绸之路计划”,希望通过加强地区经济合作稳定阿富汗形势,并将这些经济合作项目当作“信心建立措施”来加强和地区国家的互信,为进一步的安全合作创造条件。
第二,美国动用了相当的外交资源来推动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双边贸易。这个变化也是奥巴马政府“阿巴战略”的内容之一。美国认为,巴基斯坦对阿富汗问题的顺利解决具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力,印巴关系的缓和对于减轻巴基斯坦的战略担忧,并在阿富汗问题上与美国靠拢非常关键。因此,印巴双边贸易既可被当作两国进一步缓和关系的“信心建立措施”,也有利于两国分别与阿富汗开展贸易活动,直到建立起覆盖整个地区的贸易网络。
三、美国“新丝绸之路计划”的执行情况
“新丝绸之路计划”的政策手段主要包括四个方面:首先是基础设施建设,主要包括阿富汗国内公路建设,阿富汗与周边国家的铁路网建设,地区电网建设等。其次是降低贸易壁垒,推动地区国家间的贸易往来。第三是建设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TAPI)的天然气管道。第四是推动地区水资源共享。
从2011年7月美国政府宣布“新丝绸之路计划”至今,这四方面都未取得预期的成果,主要表现如下:
首先,在基础设施方面,跨国铁路建设取得了可喜的进展。2013年6月5日,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铁路铺轨仪式在土库曼斯坦列巴普州举行。参加开工仪式的三国元首共同表示,该铁路的修建不仅会密切三国经贸关系,而且对地区跨境运输走廊建设也具有重要意义。[11]土库曼斯坦对该项目显示出了极大的热情,第一期工程建设将由其出资,因此项目在资金上不会碰到问题。[12]与此相比,中亚—南亚高压输电线路CASA—1000项目则进展缓慢。该项目希望将塔吉克和吉尔吉斯的高压电输送至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以缓解阿巴两国的能源紧缺,也可帮助消化塔吉克和吉尔吉斯每年夏天剩余的电量。虽然世界银行反复声称该项目只是将塔吉两国夏季的多余电量出口至阿巴,不存在通过修建罗贡坝水库提高发电量的问题,但塔吉克政府坚称CASA—1000项目和罗贡坝水库的修建直接相关,这引起了乌兹别克的坚决反对。塔乌矛盾成为项目久拖不前的原因之一。另外,塔吉克和吉尔吉斯之间在两国共同边界位置划分上存在分歧,项目成功后可能为该地区“非法卖电”提供更为便捷的通道等因素也使相关投资方正在考虑退出CASA—1000项目。最新的进展是亚洲开发银行(Asian Development Bank)可能退出该项目,这令项目的前景更加暗淡。[13]
其次,中亚与南亚的贸易往来未能实现实质性发展。中亚五国因各种历史、政治、经济利益争端,对区内贸易不积极,贸易量自苏联解体后一直处于低水平,至今没有变化。各国出口的增长主要是依赖中俄两大市场的拉动。[14]具体而言,各国处在不同的发展层次上;哈吉、乌塔之间的水资源争端无法达成和解,吉尔吉斯斯坦局势走向不明,是造成中亚地区一体化无法在短期内实现的主要原因。[15]南亚地区的情况是,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在美国等国的推动下于2011年签订了过境贸易协定(APTTA)。该协定旨在推动阿巴贸易往来,特别是帮助阿富汗货物通过巴基斯坦出口到印度、中国乃至其它海空港口,以此提高两国政府的税收,为两国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APTTA正式执行后,由于大量走私货物从阿富汗进入巴基斯坦,造成巴政府税收减少,经济严重受损,因此巴方抱怨不断。[16]虽然两国政府在美国的推动下试图减少贸易障碍,但由于两国政治分歧的干扰,边境贸易实际上未能达到预想的水平。[17]由于印巴贸易也未实现长足进展,南亚区域内经贸合作水平很低。在此基础上,中亚与南亚的贸易往来无法实现实质性发展。
再次,TAPI项目进展缓慢。TAPI管道项目经过多年的构想和谈判,逐渐取得了一些进展,特别是2013年7月,土库曼斯坦和阿富汗签订了天然气交易协定。尽管如此,该项目未来发展仍有很大不确定性。一是四个参与国能否就天然气价格达成一致,在达成之前,土阿双方的交易仅以备忘录为基础;二是项目未来能否获得持续的资金投入。根据计算,项目共需资金100—120亿美元,目前,亚洲发展银行仅承诺投入75亿。三是项目难度很高,需要主要的国际石油与天然气公司(IOCs)参与,但土库曼政府表示拒绝,而雪佛龙、埃克森美孚、英国石油等公司也因无法在上游获利而不愿参与。四是阿富汗安全形势不稳定,管道的安全保护工作堪忧。该项目全长1735公里,其中735公里在阿境内,虽然阿政府已承诺将派遣9000—12000名警察保卫项目安全,但阿警察部队能否完成任务仍是未知数。根据现有规划,项目的设计和建造将费时4到5年,根据实际进展,时间很可能将延长。[18]
第四,塔吉克斯坦的罗贡坝水库(Rogun Dam)建设久拖不决。该水库原为苏联时期项目,20世纪70年代开始后因苏联解体而未最终完工。塔吉克斯坦经历了20世纪90年代的内战后,面临恢复经济,改善能源短缺的挑战。塔吉克政府于2006年重新开始修建该水库,希望借该项目的恢复将其充沛的水资源转化为电力,不仅能供国内需求,还可出口其它国家。但是,处于瓦赫什河(Vakhsh River)下游的乌兹别克斯坦认为,大坝的设计和使用的技术陈旧,如果因为地震等因素发生破损,将造成人道主义灾难,而且大坝的修建可能对于中亚地区的水供应、环境等造成影响。为了阻止该项目的建设,乌兹别克动用了各种外交、经济手段,阻拦大坝建设获得国际资金,这些行动遭到了塔吉克的极力反对,两国的矛盾几乎已上升到“民族荣誉感”的高度。[19]为了调解双方的矛盾,世界银行作为第三方为项目提供了独立的技术评估,但由于该项目已被塔乌双方高度政治化,故短期内该项目难有任何进展。
四、美国“新丝绸之路计划”存在的主要问题
美国“新丝绸之路计划”自2011年7月提出后进展并不顺利,主要因为该计划存在以下一些问题。
首先,该计划的主要目标是通过促进地区经济合作稳定阿富汗经济形势,以帮助美国尽早从阿富汗撤军,这种完全以阿富汗为中心和“枢纽”的地区经济合作在阿富汗安全形势高度不确定的情况下很难在短期内获得成功。美国学者早已警告,“新丝绸之路计划”不能过于以阿富汗为中心。[20]按照“新丝绸之路计划”的想法,阿富汗经济形势稳定并好转将有利于安全形势的改善,这个想法本身没有错。但阿富汗安全形势所以不稳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政治和解进程履步维艰。从目前的情况看,从2011年至今,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的对话和谈判一直没有积极的成果;而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政治关系也未有明显改善。只要政治和解方案不能为阿富汗国内各派政治势力以及阿主要邻国,特别是巴基斯坦所接受,阿富汗的安全形势就不可能有根本的改观。在各方政治势力尚未达成妥协时,2014年美国的撤军又给阿安全形势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新丝绸之路计划”的各项基础设施项目和能源项目的建设都高度依赖于地区,特别是阿富汗的安全形势。因阿富汗安全形势不稳,这些项目或多或少受到投资不稳定、项目建设进度拖延的干扰,未来的发展前景堪忧。
其次,美国不愿也无力推动中亚、南亚地区内合作。2001年美国因阿富汗战争的需要,其中亚政策开始转型,主要的政策目标是既强调中亚对阿富汗反恐和重建的重要性,又注重中亚与南亚、中东的紧密联系,同时兼顾经济、能源和民主等其它利益。[21]由于美国的政策目标重在阿富汗,所以虽然小布什政府口头上不断强调中亚的重要性,但实际上对中亚各国的援助金额有限;同时只注重发展与地区国家的双边关系,而对形成地区合作框架着力甚少。[22]奥巴马政府对中亚地区合作也毫无兴趣,不愿投入任何政治、外交和经济资源解决妨碍地区合作的问题,甚至都少有高官访问中亚。对此,美国学者批评道,“美国高层不访问中亚不是因为路途遥远——奥巴马总统曾访问阿富汗,从阿富汗再飞一个小时就能到达中亚国家的首都。也不是因为美国领导人太忙……美国领导人不愿去中亚主要是不愿意给那些非民主国家首脑们‘奖励’,特别当访问可能遭致国会的批评时。”[23]虽然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的经贸关系出现了一些好转的势头,如巴基斯坦已答应将给予印度贸易“最惠国待遇”(MFN),[24]但南亚地区经济合作总体上仍然处于较低水平。[25]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合作是地区经济一体化发展最重要的影响因素,但美国在推动印巴经贸合作方面有心无力。自奥巴马政府推出“阿巴战略”以来,美国就试图通过加强与地区国家的合作稳定阿富汗形势。印度和巴基斯坦都是阿富汗重要的邻国,双方的历史积怨和现实分歧都在阿富汗问题上有所体现。美国政府一直试图说服印巴和好,帮助其从阿富汗脱困,但基本没有任何效果。在中亚、南亚地区内合作难以展开的情况下,以阿富汗为“枢纽”的地区间合作是无本之木,难以迅速见效。
第三,美国不顾地区国家的利益,阻碍它们主导的地区合作项目,强推“新丝绸之路计划”中的项目。例如,美国全力支持TAPI项目,反对伊朗—巴基斯坦—印度之间的天然气管道项目(IPI),这引起了巴基斯坦的不满。巴基斯坦能源紧缺,面临经济濒于崩溃的局面,巴政府迫切需要通过能源合作项目弥补其能源缺口。根据协议,2014年,IPI项目每天将可向巴基斯坦提供7.5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26]但美国出于对伊朗的制裁需要,于2008年通过核能合作诱使印度退出IPI项目,之后又向巴基斯坦施加压力,要求其放弃该项目。[27]美国的做法令巴基斯坦非常不满,不仅使本已困难重重的美巴双边关系雪上加霜,更令地区国家相信,美国推动的“新丝绸之路计划”主要考虑的是其自身的利益。
第四,“新丝绸之路计划”对阿富汗的定位以喀布尔等大城市为中心,忽略了广大的农村地区,这种视角偏差导致该计划未能对阿富汉经济对症下药。对该计划的制定者来说,阿富汗的大城市,如喀布尔、马扎尔-沙里夫和赫拉特等的情况更容易了解,但他们忽略了那些阿富汗政府顾及不到的地区,如马尔亚、乌鲁兹甘和库伦加尔山谷地带等。这些地方的战略重要性不言而喻,它们所在的赫尔曼德省的人口数量虽然只占阿富汗全国人口的3%,但其鸦片产量却占全球的40%。[28]“新丝绸之路计划”强调通过矿产业发展扩大税收,增加工作岗位,其经济效应将遍布阿富汗全国。虽然增加出口创汇能够帮助喀布尔,但大量边远地区可能根本无法受益。而且矿产业的发展需要巨额投资,且创造的工作岗位有限,在外资大量撤离阿富汗、相关经济部门间联系缺乏的情况下,矿产业不仅不能确保继续获得大量投资,也不可能创造足够多的工作岗位。[29]
五、美国“新丝绸之路计划”对阿富汗经济形势及地区合作的影响
“新丝绸之路计划”是一个推动南亚、中亚地区经济合作的计划,主旨是为了稳定2014年后的阿富汗经济形势。自2011年正式推出以来,该计划对稳定阿富汗经济形势基本未产生积极影响,对该地区的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影响也很有限。
根据世界银行的估计,2013年阿富汗经济的增速为3.1%,2014年将为3.5%,相比2012年的14.4%有巨大的落差。造成这种巨大落差的主要原因是政治和安全转型带来的日益增加的不确定性,同时持续的暴力、经济犯罪和系统性的腐败也是拖累经济发展的原因。[30]阿富汗经济的稳定发展需要稳定的政治和安全形势、邻国的积极配合、需要持续不断的国际援助,以及国内经济金融体系的逐步完善,而“新丝绸之路计划”的定位决定了它无法在这些方面有所作为,在可预见的未来也不可能有较大的改观,因此,它在稳定阿富汗经济形势上没有发挥任何影响也就不足为奇了。
除此之外,该计划对地区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影响也很有限,具体体现在以下方面:
首先,计划为地区国家借助外力实现自身经济发展目标提供了更多机遇。南亚、中亚地区大部分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比较低,由于历史、文化和现实政治的原因,目前的经济一体化水平也较低,地区经济合作亟需外部的资金、技术和政治支持。“新丝绸之路计划”虽然存在各种问题,但由于美国的带动,一些国际组织,如亚洲开发银行、世界银行等也纷纷向该计划内的多个项目投入资金,这对地区国家而言总体上是有利的。虽然该计划主要考虑的是美国自身的利益,但它也确实给地区国家经济发展创造了外部条件,为地区经济一体化的发展提供了更多机遇。
其次,计划没有推动地区合作出现实质性进展。南亚、中亚地区经济一体化是个艰难的过程,之所以前进步伐缓慢是由复杂的历史、文化、现实政治、地理和经济条件决定的。美国推出“新丝绸之路计划”的目标是稳定阿富汗经济,帮助其尽快从阿富汗脱身;依托是一些历史上已经存在、但因各种原因尚未启动或完成的基础设施项目建设;重点是以阿富汗为中心的贸易往来、基础设施联通。由于缺乏经济利益和政策过于急功近利,美国对中亚、南亚各自区域内的经济一体化进程并不真正感兴趣,也并不着力推动解决妨碍地区合作的问题,但事实上,正是这些问题阻碍了“新丝绸之路计划”中的很多项目的进展。此外,一些地区国家和美国在阿富汗问题上的看法不同,在地区战略上有冲突,在某些具体项目上的利益也不同,这些不同也导致它们在与美国的合作中摩擦不断,直接影响了“新丝绸之路计划”的实施效果。
第三,计划对地区其它多边合作机制的影响有限。目前,在中亚、南亚地区有许多促进地区经济合作的多边机制在同时运行,它们也都关注到了阿富汗问题。上海合作组织是活跃在中亚地区的重要的区域合作组织,在加强地区经济合作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2003年9月,上海合作组织六国总理签署了《上海合作组织多边经贸合作纲要》,明确了区域经济合作的近、中、远期目标。虽然由于成员国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差异悬殊,各国资源禀赋各不相同,交通联系不够顺畅,在发展地区经济一体化方面仍面临不少困难和挑战,但总体而言,各成员国对加强区域经济合作的愿望更加迫切,条件也更加成熟。[31]2012年6月,阿富汗成为上合组织观察员国。2013年9月的上合组织元首峰会宣言强调了对阿富汗问题的关注。上合组织框架内的经济合作必将对稳定阿富汗局势产生积极的作用。另一个阿富汗参与其中的地区合作组织是经济合作组织(ECO),该组织共有10个成员国,近年来其合作领域覆盖贸易与投资、交通与通讯、能源矿产与环境、农业、旅游等多个领域。阿富汗于2007年正式成为南亚地区合作联盟(SAARC)的成员国,这对阿富汗意味着可以在南盟框架下加大与南亚国家的反恐、反毒和经济合作,特别在经济上可以分享南亚地区经济发展成果,对阿富汗的长远发展十分有益。“新丝绸之路计划”和上述地区组织的经济合作项目有重叠、相同之处,但其影响只是局部的。主要原因是该计划本身的成效有限,对相关国家的吸引力也有限,它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某些地区组织的凝聚力,但总体而言影响有限。
文献来源:《南亚研究》
注释:
[1] 该法案具体内容见于http://www.gpo.gov/fdsys/pkg/BILLS-106s579rs/pdf/BILLS-106s579rs.pdf[2] Evaluating U.S. Foreign Assistance to Afghanistan, A Majority Staff Report Prepared for the Use of the Committee on Foreign Relations, US Senate, 112th Congress, 1st Session, June 8, 2011, p. 1. http://media.npr.org/documents/2011/june/afghanistan.pdf
[3] Evaluating U.S. Foreign Assistance to Afghanistan, A Majority Staff Report Prepared for the Use of the Committee on Foreign Relations, US Senate, 112th Congress, 1st Session, June 8, 2011, p. 2. http://media.npr.org/documents/2011/june/afghanistan.pdf
[4] Khalid Koser, Afghanistan 2014: Preparing for the Humanitarian Transition, UP FRONT, August 28, 2013. http://www.brookings.edu/blogs/up-front/posts/2013/08/28-afghanistan-humanitarian-koser
[5] Julian Barnes, U.S. Seeks Larger Role for India in Afghanistan,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June 5, 2012. http://online.wsj.com/news/articles/SB10001424052702303830204577447833940958106
[6] Central Asia, Afghanistan and the New Silk Road: Political, Economic and Security Challenges, Conference Report, The Jamestown Foundation, November 14, 2011, p. 3. http://www.jamestown.org/uploads/media/Afghan_Silk_Road_conf_report_-_FULL.pdf
[7] 奥·斯托尔波夫斯基:《伊朗和阿富汗不仅仅是邻国》,俄罗斯信息分析中心网站,新疆哲学社会科学网,2009年10月19日。http://www.xjass.com/zy/content/2009-10/19/content_112612.htm
[8] Martha Brill Olcott, Iran’s Unavoidable Influence over Afghanistan’s Future, August 15, 2013. http://carnegieendowment.org/2013/08/15/iran-s-unavoidable-influence-over-afghanistan-s-future/gii0
[9] 邵育群:《美国中亚政策调整评述》,《现代国际关系》,2007年第5期,第32至34页。
[10] 同上,第34页。
[11] 土阿塔三国铁路一期工程开建,中国经济网—《经济日报》,2013年6月13日,转引自人民网。http://finance.people.com.cn/BIG5/n/2013/0613/c70846-21822252.html
[12] Sergei Medrea, Turkmenistan-Afghanistan-Tadjikistan Railway Project Inaugurated, Field Reports, The Central Asia-Caucasus Analyst, June 14, 2013. http://www.cacianalyst.org/publications/field-reports/item/12760-turkmenistan-afghanistan-tadjikistan-railway-project-inaugurated.html
[13] 中南亚输电工程知易行难,国际电力网,2013年7月3日。http://power.in-en.com/html/power-10491049261887527.html
[14] 王维然、朱延福:中亚区域一体化进展及大国作用研究,《国际经贸探索》,2013年底4期,第58页。
[15] 谢里克:中亚经济一体化难以实现,中国经济网,2013年7月16日。http://intl.ce.cn/specials/zxgjzh/201307/16/t20130716_24574966.shtml
[16] Steven A. Zyck, Transit Trade in Transition: The APTTA & the Afghan Economy, Civil Military Fusion Center, November 2011, p. 14.
[17] Farhan Zaheer, Transit Trade: Pakistan’s Perishable goods export to Central Asia to get a boost, The Express Tribune, October 20, 2013. http://tribune.com.pk/story/619849/transit-trade-pakistans-perishable-goods-export-to-central-asia-to-get-a-boost/
[18] Tavus Rejepova, Turkmenistan and Afghanistan Sign Agreement Over TAPI Gas Pipeline, Field Reports, The Central Asia-Caucus Analyst, August 9, 2013. http://www.cacianalyst.org/publications/field-reports/item/12790-turkmenistan-and-afghanistan-sign-agreement-over-tapi-gas-pipeline.html
[19] Alexander Sodiqov, The Rogun Dam Controversy: Is Compromise Possible? The Central Asia-Caucus Analyst, May 12, 2012. http://www.cacianalyst.org/publications/field-reports/item/12790-turkmenistan-and-afghanistan-sign-agreemen
[20] Central Asia, Afghanistan and the New Silk Road: Political, Economic and Security Challenges, Conference report, The Jamestown Foundation, November 14, 2011, p. 6. http://www.jamestown.org/uploads/media/Afghan_Silk_Road_conf_report_-_FULL.pdf
[21] 邵育群:美国中亚政策调整评述,《现代国际关系》,2007年第5期,第32页。
[22] 邵育群:美国中亚政策调整评述,《现代国际关系》,2007年第5期,第36页。
[23] Martha Brill Olcott, China’s Unmatched Influence in Central Asia, September 18, 2013. http://carnegieendowment.org/2013/09/18/china-s-unmatched-influence-in-central-asia/gnky
[24] Omer Farooq Khan, Pakistan to grant MFN status to India, The Times of India, September 8, 2013. http://timesofindia.indiatimes.com/business/india-business/Pakistan-to-grant-MFN-status-to-India/articleshow/22407883.cms
[25] Diya Nag, Indo-Pak Cooperation Necessary for Increased Regional Trade in South Asia, The Asia Foundation, May 29, 2013. http://asiafoundation.org/in-asia/2013/05/29/indo-pak-cooperation-necessary-for-increased-regional-trade-in-south-asia/
[26] U.S. Objection to Pak-Iran Gas Pipeline, Editorial, Frontier Post (Peshawar), April 3, 2010. Iran-Pakistan Peace Pipeline, p. 30. http://ipripak.org/factfiles/ff124.pdf
[27] Frivolous Objections to Gas Deal with Iran, Editorial, Pakistan Observer (Islamabad), April 30, 2010. Iran-Pakistan Peace Pipeline, p. 31. http://ipripak.org/factfiles/ff124.pdf
[28] Joseph Cheravitch, Detour Needed: The ‘New Silk Road’ and a False Hope for a Troubled Afghanistan, Small Wars Journal, June 20, 2013. http://smallwarsjournal.com/jrnl/art/detour-needed-the-new-silk-road-and-a-false-hope-for-a-troubled-afghanistan
[29] Joseph Cheravitch, Detour Needed: The ‘New Silk Road’ and a False Hope for a Troubled Afghanistan, Small Wars Journal, June 20, 2013. http://smallwarsjournal.com/jrnl/art/detour-needed-the-new-silk-road-and-a-false-hope-for-a-troubled-afghanistan
[30] World Bank sees Afghan economic growth tumbling 10 percent in 2013, Reuters, October 11, 2013. http://www.reuters.com/article/2013/10/11/us-afghanistan-economy-idUSBRE99A0X120131011
[31] 上合组织经济合作升温 地区经济一体化期待加速,新华网,2013年9月3日。http://news.xinhuanet.com/fortune/2013-09/03/c_117211419.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