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沙特王储穆罕默德开启了他上任以来的首次出访。他在埃及签下一系列投资协议；与英国签署了数十亿英镑的军需采购意向书；访美期间，敲定了125亿美元军售大单。15日，王储在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采访时表示，如果伊朗获得核武器，沙特也将生产核武器。王储此番漫长的外交首秀意义何在？本期论坛特请专家来做一番解读。

1.主动外交为登基奠定基础

        问：沙特王储为何在此时开启外交首秀？埃及、英国两站意义何在？

        答：中东正处于变局以来最深刻的调整之中：一方面，地区大国间竞争和博弈的一面突出，地区各主要力量开始了一个力量再平衡的过程。另一方面，地区转型持续深入发展，变局之初的激进政治运动开始转向了各国内部以社会治理及经济、民生发展为核心诉求的变革。穆罕默德王储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走上政坛。自去年6月接任王储以来，穆罕默德对内强力推出一系列改革新政，迅速聚拢和巩固权力，对外为扩大沙特在本地区乃至国际影响力积极展开主动外交，试图为顺利登基奠定内外基础。此次访问以及行前接受CBS记者的采访，都是这种外交努力的一部分。

        穆罕默德王储将埃及作为首访第一站，显示其对埃及在中东地缘政治中战略价值的重视。埃及曾是阿拉伯世界的强国，但近十多年来，尤其是中东变局后，社会动荡，国家经济面临严峻困难。2013年塞西上台以来，沙特曾向埃及提供大量资金支持，并许诺多笔大规模投资，帮助塞西政府站稳脚跟。埃及则投桃报李，在也门和卡塔尔等问题上坚决站在沙特一边。双方互有所需，沙特希望拉拢埃及共同削弱伊朗不断扩大的地区影响力，而埃及希望通过加强与沙特的战略合作，加强本国政治和经济稳定，同时提升自身在地区事务中的影响力。

        沙特王储访英，一是讨论国有石油公司沙特阿美的国际上市地点，二是寻求英国对沙特经济改革的支持和投资。同时，希望借助英国在西方的影响，以购买军火等经济利益换取英国的政治和安全支持，尤其是在也门、伊朗、卡塔尔等问题上取得英国的谅解和支持。

2.美国沙特对对方都有需求

        问：美国是沙特王储外交首秀中最引人关注，也是时间最长的一站。美沙双方有何期待？

        答：沙特是美国在中东的传统盟友。但奥巴马总统执政后期，美国的战略重心转向亚太，奥巴马希望在美国总体收缩的态势下在中东构建起一个包括伊朗在内的地区主要国家互相制衡的新地区安全架构。为此，美国缓和了对伊关系，并最终签署伊核问题全面协议。这引发沙特极大不满，两国关系因此跌入低谷。

        特朗普上台后地区形势开始逆转。他明显的亲以色列和反伊朗的倾向，让沙特看到了修复和巩固美沙战略盟友关系、共同遏制伊朗的希望。而具有商人特质的特朗普也看重这个富裕的石油大国蕴含的大量商机。为此，他史无前例地将沙特作为就任总统后的首访国家。去年3月，时任副王储的穆罕默德先期访美为特朗普访沙做准备，受到了元首级隆重接待。当时，他也表现出强烈的亲美倾向，并对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表示“美国是沙特的首要盟友，美国是世界的领袖，我们对特朗普的领导非常乐观，我们一定能在他的领导下战胜各种挑战”。这次访美已经是穆罕默德王储自特朗普上台以来第三次与其见面，并且有消息称，王储年内可能再次访美。

        王储此访目的有三：一是为推进落实“2030愿景”计划寻求美国支持和合作，希望其在技术和教育等领域提供帮助，其中包括寻求美国在核能技术上的支持，如允许沙特从事铀浓缩活动。二是讨论叙利亚、也门等安全局势，尤其是交换对伊朗核协议及伊影响力崛起等问题的看法。此访距特朗普最后决定是否要退出伊核协议只有一个多月，沙特希望借机促使特朗普进一步对伊施压。三是通过广泛接触美国官员和媒体，展示代表沙特新形象，回应美国公众长期以来对沙特内政外交和宗教意识形态的质疑。

        美方期待主要有：一、希望沙特加大并落实对美投资，包括购买军火，为美国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去年5月特朗普访问沙特时，沙特曾许诺将对美大规模投资，但至今尚未落到实处。二、劝说沙特与俄罗斯保持距离。美国对去年穆罕默德王储与其父萨勒曼国王分别访问莫斯科，与普京签订能源和安全协议，并欲向俄购买S-400防空导弹等先进装备等事耿耿于怀。三、促使沙特以政治手段解决也门战事，以缓解为沙特提供武器和情报等军事帮助的美国面临的巨大国内外舆论压力。四、希望沙特结束与卡塔尔的断交风波。在美国看来，这场风波持续至今已对美国中东利益布局产生不利影响。

        可见，美沙互有需求，双方关系较之前确实有较大提升。沙特近年来内政外交均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王室有很强的不安全感，将美国视为最主要的靠山。而美国也要抓住沙特等中东传统盟友，从而争取更多阿拉伯国家，以抗衡在中东事务上影响力不断上升的俄罗斯。由此可以预见，沙美在未来一段时期内仍将维持一个以互有需求为利益基础的同盟关系。

3.美沙两国“联手”存“破绽”

        问：沙特美国联手会遇到哪些现实问题？

        答：虽然沙特对特朗普治下的美国报以极大期待，但沙特对特朗普政府中东政策的不确定性依然有较深疑虑。目前双方在一些地区议程上仍存在分歧。如在与卡塔尔断交问题上，沙特并不愿按美国的意思办。在共同遏制伊朗方面，沙特虽与美国乃至以色列有共同利益，并有一定程度上的合作，但特朗普欲将美驻以使馆迁往耶路撒冷的决定令沙特陷入两难。沙特早些时候对美国散布的迁馆消息态度暧昧，而其眼下的核心利益是拉住美国，联合包括以色列在内的地区力量与伊朗博弈。估计在特朗普今年5月访问以色列并正式宣布动工迁馆时，沙特不会做出强烈反应。但在美国在耶路撒冷问题上明显偏向以色列的情况下，沙特与美以发展关系无疑将面临来自阿拉伯乃至伊斯兰世界的巨大压力。届时伊朗也定会利用美国迁馆做足文章，从而提升其在伊斯兰世界的影响力。

        从现实情况看，王储未来的国内政治和经济政策重点将围绕“2030愿景”展开。这项计划首先要赢得国内认同和支持。穆罕默德近期推出的一系列新政，根本目的是吸引民心，尤其是占人口70%以上的年轻人的支持。但该计划投资需求巨大，而沙特目前财政困难。路透社15日披露，沙特眼下正和胡塞武装秘密对话，试图结束战争。这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也门战争耗费巨大，沙特财政难以支撑。穆罕默德王储日前在接受CBS采访时坦言，虽然沙特当前还未临近金融危机爆发的边缘，但形势的确正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因此，沙特急需吸收国际资金来助其推动这项雄心勃勃的计划。王储此访英美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希望吸引两国对沙投资。但舆论普遍认为，这一愿望很可能落空，西方国家除了向沙特兜售军火，对投资兴趣不大，其中部分原因是穆罕默德王储此前发起的“反腐风暴”重创了一些本土资本家和皇室成员，这使得投资者更为谨慎。从深层次看，西方世界对沙特宗教意识形态和人权状况一直有大量批评，这也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投资者的热情。

        虽然穆罕默德王储掌权以来，对外尤其是对伊关系表现出年轻气盛、咄咄逼人的一面，但其未来的重心却在国内，国内改革能否顺利推进是他能否坐稳王位的关键。毋庸讳言，沙伊竞争和博弈将长期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会有冲突。同沙特一样，伊朗在未来一段时间里的关注重点也是本国内政调整。伊朗前一阵爆发大规模示威游行表明，社会治理和经济发展才是民众的核心诉求。因此，人们应将沙伊关系以及与之相关的地区政策变化置于两国内部正在酝酿着重要变革的背景下来考察。

        最后，美国在沙伊关系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但特朗普的中东政策至今未明确调整到位。被认为实际负责中东事务的特朗普女婿库什纳在白宫的地位正在下降。而负责外交的国务卿蒂勒森被解职，接任的蓬佩奥虽与特朗普“趣味相投”，但此人尤其缺乏中东外交经验。因此，美国的中东政策依然充满变数。

        美国对伊核协议的下一步行动尤为引人关注。从各种迹象看，美国极可能加大对伊制裁力度，甚至提出重新谈判，但是否会单方面退出协议还需进一步观察美国国内政治及相关国家，尤其是欧盟国家的态度和立场。当前英、法、德领导人纷纷规劝特朗普谨慎行事，欧盟也提出新的方案。国际舆论也认为，美国退出伊核协议不仅可能让战争阴影笼罩中东，也将给国际社会解决类似问题的努力带来灾难。美国军方及很多政治人物也公开警告特朗普，撕毁协议将招致非常严重的后果。

        许多分析人士指出，美国在中东的焦点是与俄争夺主导权，但总体上美国不愿在中东投入更多资源。特朗普近期表示，美国会继续执行从中东收缩的政策，由此可见，未来中东不会成美国政策重点。美国虽有再对伊下狠手的意图，但从当前中东地区力量对比看，一国独大或多国压制一国的局面已难再现，均势格局初步成形。从国际层面看，特朗普政府中东政策的不确定性及明显的亲以反伊倾向增加了地区国家关系的复杂性，美沙等国在叙利亚问题和伊核问题上也有与以俄罗斯等国博弈抗衡的一面，但总体上美国介入中东事务的政治意愿及实际能力均有所下降。

        未来的趋势是俄罗斯影响力进一步扩大，欧盟作用上升。多元国际力量参与中东事务总体上有利于地区构建起相互制衡、相对稳定的地区新格局。而美国对沙特的需求更具实用主义，两国更多是一种互相利用关系，沙特对此心知肚明。因此，沙特在积极拉拢美国的同时，也注重与俄、中和欧洲国家保持良好关系，此次出访包含英国、埃及，也有主动开展多元外交的意义。

文献来源：新民晚报，2018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