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洁勉
- 研究员
- 外交政策研究所
一、中美关系新阶段的新特点
2017年底,以特朗普政府的《美国国家安全报告》等一系列官方文件为标志,开始了美国公然摊牌和中国亮底反击的中美关系新阶段。其主要特点是:
第一,美国两党一致把中国列为主要竞争对手,并把中俄共同列为主要安全威胁,但在认为中国作为新兴崛起大国的威胁远大于处于颓势的俄罗斯。
第二,美国对华基本战略已经初步形成,即在美国领导下纠集盟国友邦在全球和中国周边地区以及科技经济等重点领域进行围堵和施压。
第三,美国在经历了特朗普政府横蛮对华失败后,由拜登政府推出“竞争、对抗、合作”的“三分法政策”,通过所谓专业和精细的政策举措,以期实现美国对华战略的重点和阶段性目标。
第四,中国根据形势变化而应对有方,在中美长期战略博弈中取得了阶段性的缓和,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中美关系恶化的速度和烈度,为维护于我有利的国际时势以及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所需要的战略机遇期。但是,中美关系在未来30年将在经历数度跌宕起伏后才能实现“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双赢”的目标。
二、中美关系和欧亚地区的战略态势互动
第一,中美战略关系的新态势加速了欧亚地区的大国博弈,地区国家的“选边站”压力和“平衡手”需求同步上升。随着拜登政府加速进行从“重返亚太”到“印太战略”的调整,欧亚区域格局中的大国博弈张力更加凸显。在南亚板块,“后撤军时代”的阿富汗安全外溢效应明显,中美俄欧等均希望主导地区安全的议题设置和架构设计,而塔利班政府及周边国家则希望多方下注;在中亚板块,美国和欧盟更新中亚地区战略,美国、欧盟、韩国、日本等与中亚建立“C5 1”机制,尝试平衡中俄在本地区不断增长的影响力。随着中美加大对本地区的战略关注和资源投放,地区国家的“离岸平衡”理念也更加突出。
第二,美国强化对中俄的“双遏制”策略,谋求在欧亚大陆两端形成合围之势。欧亚大陆是最为重要的地缘战略板块,也是美国同步遏制中俄两大竞争对手的重要场域。拜登上台后,美国将北约框架下的集体行动作为凝聚“反俄”价值观和设置“遏俄”议程的重要工具,在欧亚大陆西端的环黑海地区加强与俄罗斯的前沿对峙,在军演频次和规模上创下历史新高。美国和地区盟国在双边、三边和四边安全合作上动作频频,美日、美韩“2 2”安全合作机制持续推进,美英澳宣告结成“三方安全伙伴关系”(AUKUS),美日印澳四边机制纵深发展,表明美国提升欧亚同盟体系的“全球功能”和“体系价值”,充分盘活存量政治军事资源,加快向印太地区进行战略转移,从东西双向对中俄进行“合围”的意图,也反映出再次集结中的海权文明可能对陆海复合型文明的欧亚空间形成挤压。
第三,中美竞争的烈度和外溢效应影响欧亚地区的竞合秩序。从目前看,欧亚地区并非中美战略竞争的“震中”,双方在该地缘板块中也不存在核心利益,相关博弈集中于理念、规范和标准等软实力方面。但是,如果中美在南海、东海、台海海域的“前沿对峙”持续增加,则欧亚地区作为中国“战略后方”的价值则更突出,美国加大对欧亚地区国家拉拢分化,介入地区热点问题的动力也将更为充分。与此同时,中俄对本地区秩序构建的威胁认知、利益诉求和集体行动也将更加趋同,从而引领欧亚地区进入新的竟合秩序。
第四,中美俄全球博弈与欧亚地区议程相互传导。作为当代国际体系中的主要力量,中美俄在全球层面的博弈对其在欧亚地区的政策和行动形成传导效应。在美国看来,俄从未放弃在欧亚地区打造受其支配的“准联盟”构想。支持部分国家的“去俄化”呼声和独立身份认同诉求,避免出现形式上独立自主,实际受俄掌控的欧亚空间成为美国的首要目标。对于俄罗斯而言,“稳固周边”的战略需求逐渐提升,欧亚大陆是俄强化欧亚经济联盟、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的排他性地位,增加各国对俄战略向心力和依赖度的优选空间。对中国而言,欧亚地区是“一带一路”倡议推进的核心区,更是扩大战略防御纵深的关键。中美俄既尝试在全球布局中对欧亚地区的战略价值进行校准,又希望透过不同的倡议与构想构筑欧亚地区新秩序,从而增强自身全球竞争力。
三、关于中国应对战略和政策的三点思考和建议。
针对中美竞争可能对俄罗斯欧亚地区造成的影响,需要处理好以下问题。
第一,将美国因素作为加强中俄欧亚“双头协调”的抓手。既要提高中俄在欧亚地区的协作水平,深化“一带一路”与“大欧亚伙伴关系”对接合作,在美国双向战略挤压态势中联合抗压,也要重视俄罗斯在中美竞争中“平衡”与“拉拢”相结合,避免过度依赖和从属于任何一方,谋求成为“新不结盟运动”领导者的战略取向,顾及俄罗斯对于中国扩大欧亚影响力和参与度的警惕心理,加强中俄协调在本地区定纷止争,统领全局中的特殊作用。在应对美国介入的大前提下,平衡好中俄在地区构想、能力边界和利益界定上的差异,通过非排他性、低意识形态化和弱安全性的制度构建谋划未来区域秩序构建。
第二,防范美国将亚太(印太)板块与欧亚进一步联动。在亚太地区,无论是布什政府的亚太新秩序或“扇形结构论”,克林顿政府倡导的“新太平洋共同体构想”,奥巴马政府的“亚太再平衡”以及起源于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战略”,其根本目标都是维护美国的地区霸权,遏制和滞缓中国崛起。需要防止美国推动“印太”战略布局的北移,扭转“安全靠俄国、经济靠中国”的发展态势,为欧亚国家发展与合作提供“第三条道路”,并借机离间中俄在欧亚地区的协调与合作。
第三,增强上合组织在中美欧亚地区博弈中的特殊价值。作为冷战后非西方世界的重要制度性尝试,上合组织从最初的边境安全互信机制演变为涵盖政治、安全、经济和文化的多元化互动平台。新一轮“扩员”后,上合组织的治理重心向外自然延展,可能形成“立足中亚、辐射南亚、西亚和东南亚”的全新定位,成为推动欧亚大陆最具综合影响力的区域组织。需要增强上合组织在中美欧亚地区博弈中的特殊平台价值,治理重心与功能边界的再定位,代表性和决策力之间的再平衡,规划愿景和执行能力的再匹配,应对美国阻滞欧亚一体化进程和遏制“欧亚主义”兴起的冲动。
[本文为杨洁勉研究员11月27日在中国俄罗斯东欧中亚学会、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联合主办的“第十三届俄罗斯东欧中亚与世界高层论坛”(上海)上的主题发言要点]
文献来源:上海国际战略问题研究会,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