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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美关系新动向及其影响
蔡鹏鸿 2015-08-20
简介
      2015年7月6日到10日,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不久前对美国进行为期五天访问,引起广泛注目。这是越战结束40年来越共最高领导人第一次访问美国,奥巴马总统在白宫会晤阮富仲,被视为美国对越外交的破例之举。在当前国际和亚太战略态势经历深刻变动之际,越美关系的发展值得关注。
正文
一、建交以来越美关系的演进
      越美两国建交20年来,双方关系稳步发展。经济上,1994年美国和越南的贸易额只有2.2亿美元,克林顿政府这一年宣布结束对越贸易禁运后,1995年两国建交,双边贸易额也仅有4.52亿美元,而且美方盈余5400万美元。[①] 2006年越南获得美国提供的永久贸易伙伴地位后,双边贸易急剧上升,2013年,越美贸易额达到296.62亿美元,越南反超美国,盈余额达到196.36亿美元。[②] 越南现已成为美国主导的跨太平洋战略伙伴协定(TPP)谈判成员,美国成为越南最大的贸易盈余来源地。
      在政治上,两国高层互访逐步增加。1995年秋,越南国家主席黎德英出访纽约,出席联合国成立50 周年纪念大会,顺便同克林顿总统举行高层会晤,越美高层领导人互访从此开启。克林顿总统于2000年访问河内、2006年布什总统借APEC峰会访问河内,前国务卿希拉里及现任国务卿克里也多次访问河内。越南国家主席阮明哲和张晋创及总理潘文凯、阮晋勇等也先后访问美国,直至近期阮富仲走进白宫。2013年张晋创访问美国期间,同美国建立了越美全面伙伴关系的文件,人们期待此次阮富仲访问能够升格越美关系为战略伙伴关系,然而,双方仅发表《越美关系联合愿景声明》,重申双边关系发展进展事实外,仅以“深化长期伙伴关系”作为双边关系的愿景发展方向,没有达到人们事先对越美可能建立战略伙伴关系的期待。
      双方关系中最令人瞩目的进展是在防务领域。美国学者认为,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安东尼•莱克1996年7月12日率团访问河内是越美两国防务领域正常交流的开始。[③] 实际上,克林顿总统2000年访问河内之后,两军走上了实现关系正常化的进程。2010 年,越美两军高官在河内举行第一次直接对话会议——越美年度“防务政策对话”机制由此建立,这是越美两军关系正常化的标志。双方还建立“双边防务对话”机构,专门研究如何实施“防务政策对话”机制达成的各项政策谅解。2015年6月1日,越美国防部共同发表了“美越防务关系联合愿景”的战略性文件,确立了双方在亚太地区共同拥有的安全利益,包括:维护地区稳定和安全、捍卫国际法及其原则、消除非传统安全威胁、保护海陆空通道自由航行等等。[④]
      由上所述,建交20年来,越美两国关系在不断升温的背景下,经济、政治和防务领域合作势头持续加强,由此促成了阮富仲对美国实现了史无前例的访问。但是此次访问并未实现越美关系的结构性突破,依然处于美国主导下的全面伙伴关系状态之下。
二、越美关系发展的基本动因
      越美关系由敌对到伙伴关系,进展极其迅速,如此“顺利”的基本动因是什么呢?
首先,美国两党为解决越战遗留问题进行政治竞争而推进越美关系解冻。越战结束之后,美军失踪人员和遗骸问题一直困扰历届政府,也是两党竞选面临的重大政治问题。1991年,越南同意美国在河内设立“越战美军战俘、失踪人员和遗骸办公室”,两国开始了所谓的人道主义合作进程。此后,由于越南方面在向美方战争记录等历史文档,协助美军工作组前往多处越战战场实施遗骸发掘工作中表现出配合而赢得美方赞誉。1995年,美国国务卿克里斯托弗访问河内,美越两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实现关系正常化。
      其次,越南试图从美国那里获得经济上的支持。越南从1986年开始实行革新开放政策,希望改善经济,提升国力。但是,越战结束后,美国和西方对越南实施严格的经济制裁,苏东集团解体后,越南对外经济交流渠道再次受到冲击,在此双重打击下,越南一方面求救于中国,同中国恢复了两党两国关系,同时也试图改善对美关系。美国同越南建立外交关系之后,2001年美国让越南在美国获得正常贸易国家地位,并支持越南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不久又让越南获得永久贸易伙伴地位,从此美国成为越南主要的出口市场,越南还希望通过加入美国主导的TPP稳固其在美国市场的贸易地位,这是越南加强越美关系的主要动力。
第三,越美安全上存有互相借重之意,是双方由敌对到友好合作进程的基本推动力。不可否认的是,中国的崛起和地缘战略因素成为越美考虑相互接近的一个重要因素。美国奥巴马政府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旨在围堵中国、制衡中国崛起。为此,美国不仅要固化其既有的亚太安全联盟关系,还要积极发展安全伙伴关系。最近几年,美国尽其所能拉拢越南,使之成为美国在东南亚地区极其重要的安全新伙伴,比如,美国让越南提升使用核能的能力,双方签订了“越美和平利用核能合作协定”、美国部分解禁对越南致命性武器销售、越南加入美国主导的“防扩散安全倡议”、越美签署《国防关系愿景联合声明》,从最近阮富仲和奥巴马共同发表的“越美关系联合愿景声明”中可以发现,越美双方承诺要在防范亚太安全威胁(传统和非传统安全威胁)问题上进一步合作。越美在安全上互相借重推进合作,甚至还有日本进一步介入,这是值得人们关注的新动向。
      第四,越南实施大国平衡外交是推进越美相互接近的动力。冷战结束以来,越南基于本国利益重新审视其冷战期间依傍大国的外交战略,开始实施全方位的大国平衡外交,日本有人认为越南在美中俄之间保持等距离外交。[⑤] 越南在应对大国使用南海地区越南一侧的海上军港问题上,突出地体现了越南的大国平衡战略。越南认为,越南是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岘港、金兰湾等越南海港,只要你遵守越南法律、尊重越南的主权和尊严。自从2002年俄罗斯结束金兰湾租借期之后,美国国防部长多次访问金兰湾,但是美国军舰只能进入这一港湾的商业码头进行维修。越南在同大国维持平衡交往的过程中尽管困难重重,但是从保障越南的国家利益上分析,越南可以借此发展越美关系,推动越美两国关系进一步深入发展。
三、越美关系发展的影响评估
      奥巴马总统上台后,美国开始调整其亚太战略,首先从重返东南亚起步,而后提出转向亚洲政策,改变长期以来宣称的所谓“中立政策”,涉足南海,给包括越南在内的国家以支持。美国以中越两国发生的南海岛屿争议为契机,试图从经济、外交政治和安全诸方面进一步拉近美国越南关系,设法给中越关系发展带来负面影响。因此,如何客观地看待、评估越美关系及其影响,对于推进具有中国特色的周边外交、发展中越两党两国关系具有重要的意义。
      其一,如何看待美国拉拢越南加入TPP谈判?应该看到,TPP是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核心之一,是强化美国亚洲安全同盟关系的重要手段之一,这是美国通过经济事务实现政治安全目的的一贯手法。在推行TPP和亚太贸易一体化过程中,美国不仅要打开亚太地区各国贸易大门,更要让中国屈从于美国版的新一代贸易规则。美国拉拢越南加入,首先让越南作为观察员身份参加谈判,接着同意越南成为正式谈判成员,以美国潜在的巨大市场为诱饵,让越南接受美国的一系列提议。美国曾经要求越南等TPP谈判成员改革国内经济政策,主张以边界后政策是否符合美国标准为由,改变越南等亚洲国家的国内竞争政策、产业政策;美国以所谓“竞争中立”等概念和举措,解决越南和马来西亚国有企业在区域经济关系中的“不公平竞争”手段,当然从长远看,这也是有意挑战中国公有制主导下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美国曾经以维护西方价值观及劳工权利为由,推动因特网信息自由流动,允许建立独立工会、维护劳工非法集会游行自由,挑战越南等国家的现行社会政治制度。现在,TPP谈判已经进入最后阶段,美国对一些敏感的政治议题也改变了态度,暂缓一些议题的谈判。越南为维护国民经济发展和国内民众利益而在一些经贸问题上可能做出一些让步,但是,越南领导人对于进一步开放融入国际经济体系充满信心,认为,越南加入东盟自由贸易区和世界贸易组织非但没有使越南受损,反而让越南经济得到了迅猛、全面的发展。越南认为加入TPP是本国向世界开放的基本战略,“胜败在于我们的主观内力”,也就是说,越南正在扎实应对困难,努力融入国际经济体系。因此,对于越南借道TPP进入国际市场对越南具有重要的经济意义,对于中国未必是件坏事情。习近平总书记上任以来,推动建设亚太自贸区,2014年北京APEC峰会制定了《APEC推动实现亚太自贸区路线图》,本质上都是融入亚太经贸一体化,因此,从目前来看,中越之间在地区经济合作问题上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其二,如何评判越美军事合作?越美军事合作关系最近几年有增速的迹象,这是亚太地区复杂的地缘安全环境下出现的新现象,越美两国在推进海军外交、海军合作、美越核能合作、美国解禁致命性武器取得了一定的进展,越南也有可能从美国及其盟国获得军舰、巡逻船、船舶监听设备等,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登普西说,海洋领域是美越双方共同利益即安全利益的地方,因此,海上安全防务装备将成为美方向越方供货的主要内容。但是必须看到,美方解禁武器绝对不会向越南提供“免费的午餐”,必定要求越南作出回报,其提出的清单可能包括这些内容:越南应该更深一步地追求美国的政策偏好,清晰而明白无误地承诺愿意同美国协调政策,比如,美国正式解禁致命性武器之后,越南应该放开美国海军军舰进入越南港口的次数,而不是现在规定美舰每年至多三艘进入一个港口,要求越南向美军开放深水海港金兰湾。美国正在计划进一步加强培训越南军官,不仅是语言培训,更重要的是美国和西方价值观输入,让越南军队演变成为美国西方式的军队。这些无疑是对越南党和国家政治体制是一种潜在的挑战,我们应该密切关注、及时提醒,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其三,在政治上,越美关系暂时不可能出现结构性变化,越南毕竟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国家,同美国和西方在政治体制上存在巨大差异。美国要求越南在人权问题上配合美国,释放更多的政治犯,放开网络管制,释放以网络写作为名攻击政府被捕的民运人士。美国最大的愿望就是共产党下台,在越南实施美式民主,回到美国支持的南越政府主政的时代。对越南现政权而言,越南共产党不可能听从美国的无理要求。但是,我们不能疏忽的是,即使美越之间存在结构性矛盾,但是结构性矛盾变化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必须警惕的是,仇华亲美呼声在越南社会中有一定的市场,中国应该同越南共产党加强交流,不能让过度的亲美反华声音无节制的发挥,更不能任其演变为行动。
      其四,如何看待中越两国在南海问题上的争端?从某种意义上讲,中越已经同处一种“利益共同体”,友好合作是两国关系的主流。不可否认的是,主流之外,即使一家人也总有疙疙瘩瘩的那些琐碎事情。俗话说,哪有一个锅里吃饭,哪有锅盖不碰碗勺的。既然是邻居,中越两国难免会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最近几年影响两国关系的主要矛盾和摩擦是南沙岛屿争议。两国关系中有摩擦,本来是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有些人刻意把南海问题搞得纷纷扬扬,一味放大,唯恐天下不乱,这是我们需要警惕的。
      针对南海问题,几十年来,中国政府一直遵循老一辈领导人的谆谆告诫,坚持通过友好协商,寻求南海地区长治久安的解决办法。
一是中共从中越关系全局高度把握南海问题的政策定位。中越两国关系的特殊性在于中越两党曾经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拥有“同志加兄弟”不一般的特殊情谊。中越关系恶化只是当年黎笋执政后奉行了亲苏、反华并实施地区扩张政策的结果。中越两党关系1991年才正式恢复。但是黎笋集团留下的后遗症似乎遗留至今,这就是,在南海问题上煽动的民族敌对情绪不仅影响了两国关系,甚至威胁着越共的执政地位。中共从战略高度看待两国关系,牢牢把握两党关系的战略定位,绝对不容许南海问题影响两党两国关系,将两党关系的特殊纽带看成是稳定两国关系的压舱石。中共提出的十六字方针和四好精神即“好邻居、好朋友、好同志、好伙伴”,对稳定 两国关系发挥着战略定力的作用,指引着中越两国以及相关国家把南海共同建设成为和平、友好、合作之海。
      二是中越应该成为海上划界完成之前实施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良好典范。中越两党关系恢复之后,两国高层领导达成了“通过谈判和平解决”领土争端的重要共识,这也成为中越恢复海上和陆地领土争议问题专家级和政府级谈判的指导原则。在这一背景下,中越在解决领土争议问题上做出了积极有益的尝试,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中越两国政府经过努力签署了《中越陆地边界条约》(1999)、《中越在北部湾领海、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的划界协定》和《中越北部湾渔业合作协定》(2000),基本解决了两国间的陆地边界和北部湾水域的划界问题。另外,2011年,越共总书记阮富仲访问北京期间,中越两国签署了 “解决两国海上问题基本原则协议”,就管控措施和方式提出了具体的原则建议,双方应“积极探讨不影响双方立场和主张的过渡性、临时性解决办法,包括积极研究和商谈共同开发问题”。这一政策共识具有里程碑意义,为海上划界完成之前中越能够成为实施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良好典范。
      三是中国周边外交在坚持与邻为善、以邻为伴,坚持睦邻、安邻、富邻政策的同时,提出并践行亲、诚、惠、容理念,积极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努力寻求同包括越南在内各周边国家利益的汇合点,打造周边命运共同体。在这样的背景下,建设和平、友好的南海更是成为中国外交的重中之重,越南是南海周边国家中的关键一环。这次阮富仲总书记来华,中方在习近平总书记率领下,给予盛情接待。越南媒体称之为“最高规格”接待。有人认为中越间的蜜月般记忆已经恍若隔世,但是,当人们看到习近平和阮富仲两位总书记相见时的亲切交谈,似乎又看到了毛泽东和胡志明缔造的中越情谊。因此,对于阮富仲总书记和越南媒体在强调两国友好传统时特别强调“同志加兄弟”关系,人们应该是既惊讶又兴奋的。人们也更有理由相信,两位领导人重申搁置南海争议战略思维,探讨不影响双方立场和主张的过渡性、临时性解决办法,包括积极研究和商谈共同开发问题,应该抱有充分的信心。
      四是近年来南海问题趋于复杂化的背景是美国奥巴马政府执政后实施的所谓新政而导致的结果。越美关系1995年来确实有了一定的进展,中国一直很有信心乐见周边国家包括越南在内同任何国家发展双边关系。但是,阮富仲这次访华之后不久出访美国,从越南大国外交的优先排序看,中国第一。如果再看两年前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出访,也是首先访问中国,尔后再去华盛顿。中国同越南存在特殊的党际关系,中国地缘上是越南重要的邻邦,经济上相互依存越来越大。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已经实施或将要同越南方面进行的合作项目,特别是中国将向越南在基础设施建设及海上互联互通提供的援助,必将给越南经济带来巨大的发展空间。


文献来源:《当代世界》


注释:

[①] Michael F. Martin: U.S.-Vietnam Economic and Trade Relations: Issues for the 111th Congress,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October 29, 2009, P13.
[②] Michael F. Martin: U.S.-Vietnam Relations in 2014: Current Issues and Implications for U.S.Policy, CRS, June 24, 2014. P13.
[③] Murray Hiebert, Phuong Nguyen and Gregory B.Poling: A New Era In U.S.-Vietnam Relations: Deepening Ties Two Decades after Nornalization, A Report of the CSIS Sumitro Chair for Southeast Asia Studies, June 2014,P4.
[④] U.S.-Vietnam Joint Vision Statement on Defense Relations, available at http://photos.state.gove/libaries/vietnam/8621/pdf-forms/usvn_defense_relations_jvs2015.pdf
[⑤] 富山笃:“美俄围绕金兰湾展开角逐”,载2015年6月14日《日本经济新闻》,引自http://www.taiwan.cn/xwzx/gj/201506/t20150616_1004447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