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4日，土耳其F16战机在叙土边境击落俄罗斯一架苏-24战机后，俄土两国争执不断。俄方称，有证据表明“伊斯兰国”极端组织（IS）非法所得石油的主要买家是土耳其。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则回应称，如果俄方指称被证实，他将辞职。12月2日，俄国防部官员公布了卫星图像，称这些图像显示装有石油的卡车从IS管辖的地区前往土耳其。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当天称，美方相信土政府未与IS串通。究竟俄、土、美之间有怎样的内情？此事将对国际反恐带来何种影响？本期论坛，我们请专家为您解读。 ——编者


　　1.俄搅动中东反恐格局

　　问：俄罗斯介入打击IS以来的中东反恐形势如何？为什么美国、土耳其会对俄罗斯打击IS有微词？

　　答：9月30日，俄罗斯出动其空军驻叙利亚的作战飞机空袭叙境内的IS等恐怖组织，同时俄海军里海分舰队还从里海地区发射舰载巡航导弹对恐怖组织进行远程打击。俄宣布其军事行动受到叙合法政府巴沙尔政权的邀请。

　　自从俄罗斯发起空袭行动，已对叙利亚境内的IS等恐怖组织武装造成重大打击，叙利亚政府军也利用俄空袭造成的有利时机，发起了一些军事反攻，收复了一些失地。除了对叙利亚战场的军事影响，俄发起的打击IS的军事行动对中东地区的反恐形势产生了较为重大的影响。

　　在俄罗斯直接军事打击IS之前，IS已经占据了叙利亚和伊拉克两国大片地区，形成了事实上的国中之国。尽管在去年，联合国两次通过决议，呼吁成员国打击IS恐怖组织，以美国为首的多国反恐联盟也发起了数千架次的空袭行动，但似乎难以遏制IS势力的发展。IS组织的各种恐怖行动不断扩散外溢，终于在今年11月14日爆发了由IS策划的法国巴黎重大恐怖袭击。这就使得整个世界面临着IS恐怖威胁的严峻局面。而以美国为首的多国反恐联盟的行动则始终给人有隔靴搔痒的感觉，甚至不断有美国训练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投靠IS。也不断有传言称，反恐联盟的一些成员国与IS有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俄罗斯的空袭行动对于中东反恐形势最大的冲击就是彻底搅动了中东地区的反恐格局，从美国单独主导变为美俄两家各自发挥影响力来改变未来的反恐格局。俄罗斯组织起俄罗斯-伊朗-伊拉克-叙利亚四方反恐情报联盟，事实上是在另起炉灶；欧洲各国由于面临IS的重大威胁，其反恐的意志和行动有所加强；而美国则仍然纠结于反恐和地缘政治的不断取舍之中；中东地区各国则根据自己的利益取向不断调整其政策和行动。

　　俄罗斯开始军事行动之后，美国和土耳其一直对俄行动有所微词。由于俄罗斯的行动得到叙利亚政府邀请和联合国决议的支持，在合法性问题上美土并没有指责的理由。美土两国不满的主要理由是俄罗斯的空袭不仅仅针对IS，而且大量的空袭是针对叙利亚境内的反巴沙尔政权的反政府武装，美国称其为温和反对派。美土两家一直认为巴沙尔才是最大的对手，逼其下台才是解决叙利亚问题的当务之急。因此，俄空袭反政府武装事实上帮助了巴沙尔政权，从而妨碍了美土政策目标的实施。

　　因此从空袭一开始，美国和土耳其就一直对俄罗斯表示非议，甚至表示俄罗斯战机很快就会遭受损失。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1月24日，一架俄军苏-24战机在叙土边境地区被土耳其空军以侵犯领空为由击落。


　　2.土方认定俄不敢报复

　　问：关于土耳其军方为何会击落俄罗斯战机，在您看来哪种说法较为可信？北约、美国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人评论称，土耳其挑衅“战斗民族”是“作死”，您怎么看？

　　答：关于俄苏-24战机被土空军的F-16战机击落一事，两国各执一词。土耳其宣称该机侵犯土耳其领空，土方在连续警告10次无果后予以击落。而俄方则表示该战机根本没有侵犯土领空，也没有收到土方任何警告，是被蓄意埋伏击落的，土方的行为是“恐怖主义的帮凶”。而北约大多数国家的态度则是土耳其有权保卫自己领空，直接击落可能有点草率，应由两国自行解决此事。

　　按照土耳其方面公布的雷达航迹图，俄苏-24战机飞过土耳其领空的距离很短，滞空时间估计在17秒钟左右。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土耳其要完成发现、警告、决定起飞拦截乃至击落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应该是土耳其方面早已经有预定原则，只要俄战机越境立刻予以击落，不需要层层通报最高领导层决策。而F-16战机很可能在预判苏-24航线后就一直在该空域巡航待机。

　　那么，土耳其为什么一定要击落俄战机呢？理由是要保卫领空。但苏-24战机是在执行完空袭恐怖组织的行动后的返航途中，对土耳其没有任何威胁意图。而按照国际惯例，对进入己方领空的他国飞机，一般首先是警告，然后是战机起飞拦截，最后才是启动击落程序，土耳其的行动似乎过于急迫。另外，土耳其一直认为俄战机轰炸的对象不是IS，而是和自己关系较为密切的当地土库曼族反政府武装，用土方领导人的话描述就是“我们的亲人”，因而对俄非常不满，所以击落越境俄战机可能就是土耳其态度的直接反映。

　　土耳其是北约成员国，按照北约组织章程，如果土耳其遭到攻击，则被视为对北约所有成员国的攻击，北约将自动启动第五条条款进行集体防卫。但事件发生后，在北约的紧急磋商会议上，北约虽表明支持土耳其保卫自身主权，但仍认为击落事件是俄土两国之间的事情，没有表明北约将无条件为土背书。从中可以看出，大部分北约国家应该没有料到此事，也不愿意为此卷入与俄罗斯的正面冲突。

　　关键在于美国的态度。俄方认为土耳其敢于击落俄战机，可能是受到美方支持。俄方官员曾在电话中直接质问土方领导人美国是否预先知晓此事，土方没有回答。由于土空军的所有装备几乎都来自美国，其预警、管控和火控系统完全依赖美国，所以笔者估计，美方未必知道击落这一架苏-24的全过程，但对于土方的立场和预案应该是有所知情，而且没有明确反对。

　　俄罗斯是世界上的军事大国，俄罗斯领导人普京是公认的强硬领导人，在格鲁吉亚和乌克兰事件中两次采取军事行动保卫俄自身战略利益。俄罗斯又经常被称为“战斗民族”，意指其强悍、尚武，敢于动用军事力量保护自身利益。那么土耳其为什么仍然会击落俄战机呢？笔者以为，一是土耳其可能认为有北约组织的集体防卫机制背书，俄罗斯忌惮北约组织不敢报复；二是土耳其本身也是地区军事强国，土军队总数接近60万人，尤其是土空军拥有约240架美制F-16c/d战机，是世界上仅次于美国和以色列的F-16机群，而俄罗斯在叙利亚与之相当的仅有4架苏-30战机。就叙利亚局部地区而言，土军事力量并不落下风，俄难以直接采取军事报复行动。


　　3.俄土关系未来有影响

　　问：您认为，俄罗斯称埃尔多安之子参与与IS的石油交易，以及其近期公布的卫星图像可信度如何？美国为何做出“不信”的回应？未来，俄土关系会如何发展？

　　答：土耳其击落俄战机后，双方的舆论战愈打愈烈，俄罗斯抛出系列卫星照片证明土耳其和IS进行石油贸易，事实上在金融上支持了IS。俄国内媒体甚至还爆出土耳其总统埃尔安多的儿子亲自参与相关贸易的照片和信息。俄罗斯公布这些证据后，土耳其矢口否认并反击称俄罗斯在和IS进行石油贸易。

　　就目前信息分析，叙土边境存在大量石油运输车队是确实无误的。只是，到底是谁在进行石油贸易，这些车队是不是都参与了和IS的石油贸易，还存在不同的判断。土耳其政府尽管否认直接和IS交易，但也不得不承认存在类似的石油走私活动。如果IS和土耳其国内某些集团存在石油走私贸易，那么在联合国已经通过要求成员国共同打击IS决议的背景下，土耳其政府也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美国在俄罗斯公布土耳其和IS进行石油交易的证据后，第一时间表示否认存在这些交易，并且表示无论俄罗斯公布什么证据，美国都不会相信。但同时，美国也表示叙土边境存在石油走私现象，要求土耳其关闭叙土边境。对美国而言，由于土耳其是北约盟国，也是美国反对巴沙尔最主要的盟国之一，如果土耳其和IS进行石油交易的事情被坐实的话，那么对于西方国家、北约组织，乃至美国自身的信誉和中东政策带来的冲击将是极为剧烈的，因此美国是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件事有定论的。

　　虽然俄罗斯和土耳其的双边关系因为战机击落事件而变得极为紧张，但双方都没有准备将此事急剧升级的打算和表现。俄罗斯除了在舆论、信息和心理领域不断敲打土耳其，对土进行经济制裁，加强了驻叙利亚的俄军防空战备部署以外，并没有施加更多的军事压力。土耳其虽然坚持拒绝向俄罗斯道歉，但其领导人的表态也在日益软化，表示一开始不知道是俄军战机，对战机被击落感到难过，希望双边关系不受影响。

　　从现实分析，俄土双方虽对叙利亚的未来有不同的利益，但两者总体而言目前没有根本的地缘政治冲突，双方彼此都不是对方中东战略的最大障碍。俄罗斯在格鲁吉亚和乌克兰两次与西方关系危机时期，土耳其的立场都是相对和缓的。俄罗斯现有的军事力量对土耳其也不占有压倒性优势，直接的军事报复也没有太大把握。因此，从中短期看，俄土双方会控制局势，令其不再继续恶化。从中长期看，战机击落事件会影响俄土双方对彼此战略意图的判断，可能会对双边关系未来走向起到一定的消极影响。俄罗斯此次机毁人亡，吃了哑巴亏。按照俄罗斯和普京的禀性，虽不至于直接军事报复，但未来一定会有所反应的。


　　4.俄战机事件带出猫腻

　　问：这一事件会对反恐形势有怎样的影响？

　　答：土耳其击落俄军战机事件之后的一系列情况表明，俄军在叙利亚发动的针对IS等恐怖组织的军事打击行动极大地搅动了中东反恐格局，使得各国在中东反恐中的利益取向越来越公开化，从而使其行动也越来越分化。

　　在俄罗斯发动空袭前，中东的反恐格局基本上是由美国为首的多国反恐联盟主导，但一年多的反恐行动说多做少，效果甚差。IS的势力未见缩小，其影响和行动能力却日益扩散。

　　俄军空袭一个月的战果似乎表明美国主导的反恐联盟本可以取得更好的效果，却有故意懈怠之嫌。由于种种原因，一些国家，比如伊拉克、伊朗、叙利亚等，一直对以美国为主导的多国联盟反恐行动有所不满。它们在俄军发动空袭以后开始向俄罗斯靠拢，四国组织起反恐情报联盟，伊拉克还呼吁俄罗斯在伊拉克的IS占领区也发起空袭行动，而埃及也对四国的情报合作表示出了一定的兴趣。

　　巴黎恐怖袭击事件后，法国迅速拉近了与俄罗斯的关系，双方在尝试建立起一定的反恐合作。

　　可以认为，美国已经很难单独主导今后中东的反恐格局了。

　　另外，战机击落事件之后，随着俄罗斯和土耳其舆论战的不断升级，一些原来深藏不露的痕迹似乎逐渐显露出来：IS为什么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迅速崛起，为什么国际社会对其剿而不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直有外部力量为其提供各种各样的支持，包括人员、装备、财政等，而一些支持恰恰是来自于反恐联盟内部。

　　随着这些信息的不断显露，各国不得不重新审视国际反恐的未来走向，不得不逐渐声明自己的立场，一是要抓住国际反恐的道义旗帜，二是要迎合本国国民的呼声。比如，欧洲国家原本在打击IS的反恐斗争中并不那么热衷。而现在，欧洲国家一方面从巴黎恐怖袭击事件中认识到IS的威胁，另一方面也需要表明本国的反恐立场，因此纷纷加强了实际行动。法国、英国、德国都决定增派军事力量参与直接打击IS的行动。如前所述，中东阿拉伯国家也在发生分化。

　　与此同时，也必须看到，不同国家在反恐这面大旗之下仍然存在着很大的利益取向分歧，尤其是当反恐和地缘政治利益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俄罗斯积极反恐，一方面是因为恐怖主义是俄罗斯面临的重大威胁，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和叙利亚的各种战略联系。欧洲各国原先更多优先考虑巴沙尔政权的去留，现在则认为打击IS的任务可能更为优先。而美国仍然认为迫使巴沙尔政权下台是最重要的事务。中东地区各国由于各自宗教、历史和自身利益的不同，其矛盾分歧就更为复杂。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表面上是为了保卫自身领空，而实际上反映了这种非常复杂的利益分歧。

　　因此，虽然目前国际社会在反恐这个大概念上没有分歧，各国都宣称自己在进行反恐行动，但在具体到反恐行动中却仍然各行其是。要真正组织起有效的国际反恐联盟，恐非易事。

文献来源：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