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土耳其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力推的修宪草案在全民公投中获得通过，土耳其将从2019年总统选举和议会选举后开始正式实施总统制，自1923年建立共和国以来实行的议会制宣告结束。土耳其修宪将把国家带向何方？专家对此问题进行了解读。

一、埃尔多安对总统制酝酿已久

     问：土耳其修宪目的何在？

  答：此次修宪公投共涉及18项宪法条款的修改，核心内容就是废除总理职位，扩大总统权力，将议会制改为总统制。总统可以指定一个或多个副总统及直接任命包括内阁部长在内的高官，有权干涉司法、解散议会、颁布法令、控制预算、决定国家是否进入紧急状态等，基本上把议会的权力转移到总统手中。国会监督、质询等职权则被压缩，基本没有能力监督或弹劾总统。

  根据修宪案，总统可连选连任一次，且修宪前的任期不计算在内，这意味着现任总统埃尔多安有望连任至2029年。修宪案让总统不再受政党中立限制，可以继续担任政党主席，这意味着埃尔多安将会再次领导正义与发展党。

  土耳其的总统制改革其实酝酿已久。2002年埃尔多安执政后，便开始对政治体制进行一系列改造，包括限制军人干政、削弱国家安全委员会、改组宪法法庭与最高法官和检察官委员会、取消对伊斯兰教社会作用的限制、推动总统直选等。2007年埃尔多安第一次成功连任总理后，就举行了一次全民公投，通过修宪，将议会选举总统改为选民直选。2010年埃尔多安再次推动修宪，取消军队的宪法护卫者地位，严格限制军人干政，使军事政变失去合法性基础。

  据不完全统计，正发党执政15年来，1982年由土耳其全民公投通过的宪法共177项条款中已有131项被修改。虽然土耳其总统和议会都已实现选民直选，但这样的双轨制选举仍使议会占主导地位，总统的权力也不够大。在埃尔多安看来，议会制多党角力导致行政效率不高，而多党利益纷争往往成为政局不稳的主要因素。2014年埃尔多安成为土耳其首任选民直选总统后，进一步加快推行总统制的步伐。

二、正发党执政能力获民众认同

  问：修宪派为何会在公投中险胜？

  答：此次公投51.4比48.6的结果显示，支持和反对修宪者几乎打成平手。埃尔多安的支持者多为右翼民族主义者、伊斯兰宗教团体和广大乡村民众。而占据土耳其经济总量七成的大城市，如伊斯坦布尔、安卡拉、伊兹密尔、安塔利亚以及“决定全国区域联通、关系2030年国家发展战略成败”的东部库尔德地区大都反对修宪。这反映出正发党执政以来的经济发展成果让底层民众有了较强的获得感，埃尔多安本人的伊斯兰色彩也让他在伊斯兰教团体中获得较强的认同感。而在伊斯坦布尔等经济较发达，现代化、世俗化及居民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城市，民众一般受西方价值观影响较深，他们反对修宪是担心强化埃尔多安的绝对统治，进而终结国父凯末尔确立的世俗主义的议会民主制度。

  不少支持修宪的土耳其学者认为，议会已成为掣肘政府重大决策的障碍，“双轨”体制也使得总统与总理难以达成政策一致，因此必须将权力集中在总统手中，才能使政府重大决策过程更顺畅，行政工作更有效率。分析人士认为，修宪派险胜有以下一些原因：

  首先，修宪是正发党推动的，而正发党这些年的执政能力和经济成就得到了民众普遍认可。尤其是中东变局后，阿拉伯世界许多国家陷入持续动荡，而土耳其基本上未受冲击。相反，“土耳其模式”一度被西方热捧为可供阿拉伯国家效仿的榜样。

  其次，去年7月土耳其发生军人未遂政变后，一方面许多民众上街支持埃尔多安，显示埃尔多安在反对军人干政方面仍有强大的民意基础，另一方面正发党在快速平乱的同时，也借机对全国异己分子，尤其是“葛兰分子”（也称“居伦运动”分子）进行大清洗。这在一定程度上对参与公投的民众产生心理影响，使他们不得不在投票时考虑自己的政治立场可能带来的后果。

  再次，为获得境外土耳其人尤其是在欧洲国家的土耳其人的支持，正发党政府做了充足的准备，取得积极的效果。而一些欧洲国家限制土耳其官员在本国造势，反过来激起了旅欧土耳其人的爱国主义热情和民族主义情绪，使他们更愿意通过支持修宪来表达希望土耳其强大的诉求。

  另外，全球和地区形势的发展也是观察和分析土耳其修宪公投结果的重要视角：一是全球性威权主义抬头，二是中东强人政治回归，三是地区世俗主义和伊斯兰主义进入新一轮博弈。这三方面背景无疑对土耳其政治的发展产生了潜在而深远的影响。

三、国内对立与矛盾将更加尖锐

  问：修宪对土耳其发展会有什么影响？

  答：埃尔多安及其领导的正发党，近年来依靠让底层民众分享经济发展成果以及适度向伊斯兰回归，争取底层和乡村选民支持，不断强化控制力。实行总统制后，这一势头无疑将进一步加剧。公投结果表明，土耳其未来在农村与城市、世俗与宗教、保守与开放方面的对立和矛盾可能更加尖锐。

  悲观论者认为，修宪后政治权力与资源进一步向执政党集中，正发党将在总统权力庇护下持续对国内政治施加关键影响力。总统和执政党控制议会将成为新的现实，反对党的生存空间被严重挤压，议会可能成为“橡皮图章”，原有的多党竞争、权力分立的政治体制面临崩塌危险。此外，总统制无疑会大幅提升埃尔多安个人的权势，加剧土耳其国内政治的分裂与极化现象。

  但是支持修宪派认为，土耳其旧体制已经结束，新体制即将开启，一个更集权和有效的政府将给土耳其带来更多发展机遇。埃尔多安也多次表示，有土耳其特色的总统制将摒弃羸弱的政府，结束总统和总理二元领导，强化国家政治制度，防止像去年7月那样的未遂政变发生，建立一个有效率的国家政权，实现土耳其的繁荣。

  有分析人士认为，“新土耳其”的出现预示着被西方竭力推崇并树为伊斯兰世界样板的土耳其模式走向终结，标志着土耳其近百年“向西看”的欧化道路的终结，标志着西方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在土耳其的重大失败，意味着土耳其在经过近百年试验后重新回归中东、回归伊斯兰世界、回归历史与传统。

  笔者认为，现在做出这样的结论似乎为时过早，且不说土耳其目前与中东国家的关系依然存在诸多问题，以及土耳其国内依然有强大的亲欧传统势力，它与欧洲千丝万缕的利益交集又岂是那么容易切割的？事实上正是这种与欧洲千丝万缕的联系，使土耳其在很长时间内不可能脱离欧洲而去。

四、总体上仍不会脱离西方体系

  问：修宪对土耳其对外关系有什么影响？

  答：土耳其国内政治变化产生的效应一定会外延到外交政策和对外关系之上，土耳其和周边国家关系可能因此面临严峻考验。一些学者认为，土耳其改变政治体制本身对地区局势影响不大，尤其是本地区已经出现回归强人政治的趋向，因此周边国家对土耳其可能出现威权统治并不在意。土耳其修宪的影响主要集中在两方面：

  一是体现在叙利亚问题上。过去数年土耳其对叙利亚危机介入很深，基本立场是支持叙利亚反政府武装推翻巴沙尔政权。许多人担心，土耳其在正发党愈发显露的“泛伊斯兰”和“泛土库曼”思想影响下，会利用美国特朗普政府对叙利亚政策的变化，重新把重点放到支持叙利亚反政府武装上，使叙利亚局势再次复杂化。

  另一方面，由于大部分库尔德人反对修宪，埃尔多安政府与库尔德人的矛盾会进一步增强。最近几年伊拉克和叙利亚形势的发展，让土耳其十分担心叙利亚和伊拉克的库尔德工人党分支叙利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力量壮大，更担心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出现的日益明显的独立倾向。如果埃尔多安政府不能改善与国内库尔德人的关系，就会面临国内库尔德人与叙利亚和伊拉克境内库尔德人合力形成的挑战，还可能加深与支持叙利亚库尔德政治力量的美国和俄罗斯的矛盾，并最终激化土耳其国内库尔德问题。

  在地区之外，国际舆论普遍认为，土耳其与欧盟将渐行渐远。此前土耳其与欧盟的矛盾已经公开化，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土耳其久扣欧盟大门不得入，由失望到绝望后，决意掉头回归中东。但土耳其与欧盟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系，双方都不愿意把关系弄得太僵。土耳其总体上仍不会脱离西方体系，埃尔多安推行总统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认为是先把自己做强，换一种姿态与欧洲打交道。

  土耳其与美国的关系也是一个关键看点。目前土美关系存在一些问题，但埃尔多安非常清楚土耳其无法与美国对抗，因此近来一直试图改善与特朗普政府的关系。在特朗普对土耳其公投结果表示祝贺之后，土美关系出现了回暖迹象。

  土耳其与俄罗斯一度走得很近，但在美国导弹袭击叙利亚政府目标后，土俄关系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土耳其先是为美国的袭击行动点赞，接着又顺着俄罗斯的意思表示支持国际社会对叙利亚的化武事件进行深入调查，无疑未来土耳其会在美俄之间执行再平衡政策。  

文献来源：新民晚报，2017-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