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日，在沙特出访的黎巴嫩总理哈里里突然宣布辞职，指责伊朗及黎巴嫩真主党干涉阿拉伯国家内政，称自己受到暗杀威胁。对此，黎方怀疑是沙特软禁哈里里，而沙特否认。罗生门反映了怎样的地区大国政治博弈？《新民晚报》就此问题采访了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李伟建研究员。

沙特欲削弱真主党势力  与以色列政策不谋而合

        问：黎巴嫩总理哈里里异国辞职的真相可能是怎样的？反映出怎样的中东地区大国角力局面？

        答：虽贵为一国总理，并在中东名声很大，但地区之外知道萨阿德·哈里里的人并不多。4日，哈里里访问沙特时突然宣布辞职，使拥有黎巴嫩和沙特双重国籍、两次出任黎总理的他一夜之间成了全球焦点。此后，他一度消失在公众视线，直到12日才出现，接受阿拉伯媒体采访。

        这期间，有关哈里里已在沙特失去人身自由的传闻广为流传。真主党和黎巴嫩总统奥恩发表的声明都认为哈里里是受到沙特的逼迫。奥恩甚至认为沙特“绑架”哈里里是在侵犯黎巴嫩的主权。有媒体报道援引黎巴嫩官员的话称，哈里里3日刚抵达利雅得，就被沙特方面控制，手机被没收。第二天早上，哈里里接到一名沙特官员打到他在利雅得家中的电话，要求他参加一个由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组织的会议。四个小时后，哈里里就被逼录制宣布辞职的视频。但沙特方面和哈里里的办公室否认了该说法。

        哈里里12日在接受黎“未来”电视台采访时，称自己并未受到沙特胁迫，并表示将于“数天内”回国。事实上，在本文截稿之时，哈里里已经在访问了法国和埃及之后返回黎巴嫩。自此，哈里里辞职一事引发的地区紧张气氛暂时得到了缓解。

        但国际舆论普遍关心的是辞职风波折射出本地区两个大国沙特和伊朗之间的博弈会否越演越烈。众所周知，黎巴嫩国内派别林立，曾一度陷入长达15年的内战。在不断冲突和磨合中，各方逐渐形成了得到沙特支持的以哈里里领导的“未来阵线”为主的，以及受伊朗支持的以黎巴嫩真主党为首的两大阵营。2005年黎巴嫩前总理拉菲克·哈里里遇刺后，两大阵营矛盾激化，互相指责，人们在其背后都可以看到沙特和伊朗的影子。显然，这两个地区大国的长期博弈对黎巴嫩的国内政治有着持续而深刻的影响。

        这次事件发生在中东原有地缘政治格局遭到损毁，新格局形成过程中，而整体态势呈现伊朗地区影响力逐渐上升而沙特面临前所未有困境的背景下，这加深了国际社会对该地区局势尤其是黎巴嫩国内政局可能会再次动荡的担忧。有舆论认为，沙特有可能是对哈里里未能有效限制真主党在黎政坛影响力不断上升的势头不满，从而希望通过迫使哈里里辞职将其政府与真主党对立起来。甚至有消息称沙特将对真主党动武。不管沙特是否真是幕后推手，沙特视真主党为伊朗代理人而对其保持高度警惕是不争事实，这一点与以色列希望削弱真主党在黎巴嫩政坛乃至地区影响力的政策不谋而合。因此，以色列在第一时间明确表示支持沙特对真主党采取行动，对沙特在黎巴嫩的干预表示赞赏。以色列参谋长艾森科特16日在接受沙特媒体专访中称，以色列已经做好准备与沙特进行情报合作，共同对付伊朗威胁。另据《华盛顿邮报》9日报道，哈里里辞职后，以色列正计划进行外交攻势，以加大对伊朗和其在黎巴嫩的代理人真主党在联合国的压力。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也正加紧对伊朗和真主党施压，美国国会已通过了制裁真主党的法案。而这一切无疑增添了黎巴嫩和地区局势的复杂性，使原本脆弱的地区安全形势面临新的动荡风险。

        但随着“伊斯兰国”为代表的极端势力开始走向衰落，地区总体形势和安全环境正逐步趋稳，国际社会和本地区各国都不愿看到黎巴嫩政局因哈里里辞职再次生乱，从而引发地区新的动荡。因此，笔者认为，虽然一些国家会继续利用哈里里辞职事件向真主党和伊朗施压，但由此酿成各方全面冲突的可能性不大。

沙特这一年动作频频  内外政策均难以为继

        问：从与卡塔尔断交到王储领头反腐，从也门导弹事件到哈里里在沙特辞职，最近又不断有传闻称，沙特国王将禅位给年轻王储萨勒曼，新国王可能军事打击伊朗。沙特这一年为何动作频频？

        答：确实，近来沙特在国内及地区闹得动静很大。对此，舆论分析的焦点大多集中在沙特与伊朗的博弈上。但我认为，沙特近期发生许多令人目不暇接的变化应该放到其国内正在发生重要变革这个背景下来考察。

        需要指出的是，近年来沙特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内外困境：一方面，中东变局以来沙特的一些政策，如支持包括极端势力在内的叙利亚反对派推翻阿萨德政府、发动也门战争、与卡塔尔断交等最后都不同程度遭到挫折，所有这些事态现在大多在朝着与沙特初衷相反的方向发展。经过6年多的内战，叙政府不仅顶住了反对派的屡屡进攻，占据了战场的绝对优势，而且对国内政治也开始越来越多地掌握主动权。尤其令沙特沮丧的是，在叙利亚问题上曾和沙特站在一个战壕里的土耳其已改变政策，正在俄罗斯的主导下和伊朗等国一起推动叙利亚各派政治对话，以至于沙特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叙利亚总统巴沙尔参与正在进行的政治进程有其必然性。沙特贸然发动的也门战争也未能获得预期战果，决定断绝与卡塔尔的关系反而令沙特陷入进退失据的局面，这都是现阶段沙特不得不吞下的苦果。另一方面，国际油价长期低迷，也门战争等又耗费了沙特大量资源，沙特财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据报道，沙特反腐部门最近表示，被逮捕的腐败分子只要上缴其70%的财富，就可以获得自由。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印证了这个曾经富得流油的国家如今真“缺钱”了。有伊朗学者认为，沙特制造卡塔尔危机的真正原因也可能是财政问题。沙特想让卡塔尔在也门和叙利亚战场投入更多资源，帮助沙特缓解财政困难，但卡塔尔因在这些问题上与沙特意见不一致，未能满足其要求，从而惹怒了沙特。

        由此，笔者认为，沙特动作频频，更多是因为其过去一些内外政策难以为继，反映的是沙特在内外压力之下，其内部有了越来越迫切的变革需求。我们看到，从老国王改变王位继承制度确立自己的儿子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为第一继承人开始，到明确由其主抓推动落实“2030年愿景”计划，再到成立由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为主席的反腐委员会，所有这一切都是围绕国内变革在谋篇布局。而穆罕默德·萨勒曼关于要摒弃极端主义思想，走温和伊斯兰路线的讲话以及沙特国王发布政令允许女性驾车及进入体育场所等举措都意味着沙特终将进入一个逐步变革的新时期。至于我们看到近期沙特与伊朗的紧张，首先主要还是两国长期的竞争和博弈关系，尤其是变局以来两国为在本地区新的地缘政治格局形成过程中争取对己更有利地位而展开较量的一种延续。过去几年两国的力量和地区影响力对比出现了对伊朗有利的态势，这使沙特有点“不淡定”。但从其国内近期出现的一系列重大变革举动看，沙特更多是试图通过实施内部改革和政策调整来应对地区地缘政治格局的新变化。沙特当前的国内变革面临诸多风险，因此，沙特近期在也门向沙特发射导弹以及哈里里辞职等问题上把矛头对准伊朗，也有其为转移国际舆论和国内公众视线的因素。

沙特贸然行动会陷泥潭  伊朗克制不会跟节奏走

        问：中东局势会向何处去？如果萨勒曼“晋级”为国王，沙特伊朗发生军事冲突的可能性有多大？

        答：事实上在前一阵沙特发起大规模反腐行动时，就有许多人认为是沙特王室在为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提前登基扫清道路。现在这种猜测或将成为事实。近日多家国外媒体报道称，境况不佳的萨勒曼国王近期将随时让位给其儿子。美国《华尔街日报》援引沙特政府一位顾问的话称，“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显然准备成为国王。他希望解决有关他成为国王的内部辩论，专注于巩固自己的权力，而不是在被持不同政见者分散注意力的情况下这样做。”英国《每日邮报》更是报道称，有沙特王室高层人士透露，如无意外，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将会在下周接替其父成为沙特国王。笔者认为，尽管沙特官方迄今未曾发布老国王退位计划，但其子继位是迟早的事。问题不在于王储何时登基，而在于其上位后的内外政策重点。

        已有西方媒体评论称，新国王继位后的外交重点将转向伊朗，甚至会采取军事行动。他还会加强与以色列合作，协助对方军队打击黎巴嫩真主党。

        联想到以色列官方近期频频发出愿与沙特共同对付真主党和伊朗的声音以及沙特最近宣布在黎巴嫩撤侨，并发布旅行禁令，西方媒体的这些报道和评论确实有扰乱人心的一面。一方面反映出以色列欲抓住时机，利用逊尼派和什叶派的矛盾以及沙特对伊朗力量迅速崛起的恐惧心理，试图与逊尼派阿拉伯国家共同构建起“什叶派的真主党和伊朗是地区安全最大威胁”的共识。如是，最符合以色列的利益。而以沙特为首的海湾国家确实也有拉以色列来共同对付真主党和伊朗的想法。另一方面，不可否认的是，西方社会迄今仍有相当一部分人有反伊朗情结。西方媒体显然也想借机造势，引导国际舆论把对沙特国内政局的变化聚焦到与真主党和伊朗的冲突。

        虽然沙特与伊朗的矛盾由来已久，沙特近期遭遇的诸多问题也都被认为与伊朗有关。但如上文所说，沙特当前面临的真正挑战是国内问题。沙特国内政坛现正处于敏感和脆弱的过渡期，需要利用国际舆论、借用国际和地区反伊朗的力量来保持对伊朗和真主党的高压，但沙特军事打击伊朗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与真主党直接发生军事冲突的可能性也不大。

        沙特如今尚未走出也门战争的陷阱，当务之急是稳步推动国内变革来摆脱困境。如果王储刚一继位就攻打伊朗，只会导致王室全面崩溃。针对真主党的贸然行动，也很可能会使沙特陷入新的泥潭。另外，从伊朗方面看，自伊核全面协议签署以后，伊朗正面临一个逐渐变好的局面，其当前最大的利益是维持和确保核协议的履行。近几年，沙特不断主动出击，试图挑起与伊朗的矛盾，但伊朗一直表现得十分克制，这次伊朗一样不会跟着沙特的节奏走。

文献来源：新民晚报 ，2017年11月24日